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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三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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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三十七章

淩湙沒有在隨州逗留。

他先是派人紮緊了四門口,用自己的兵力將原屬州府的丁衛全部替換,讓酉一帶人控制住了州將府,殮了周延朝的屍體送回周府後,又令人將欲趁亂出城的部分武氏子盡數抓獲押入大牢。

武景同上了並州城頭,帥府暫由武景瑟主理,隨州這邊淩湙並沒有像旁人猜測的那般,會直接收入自己的翼下,而是讓武濤出了頭,令幺雞攜武開道威懾,殷子霽輔佐協理一幹事務。

既然武氏宗老一意要讓景同這一支繼續接任族長之位,淩湙便也不與他們客氣的,令武濤行使族長之權,對於窩居在隨州欺行霸市,欺壓鄉裏的部分武氏族人,行族規、用宗法。

大戰在即,他並沒有分心與這些人磨纏的打算,武濤年紀雖小,可卻是帥府正枝嫡脈長孫,他出面既能堵了那些老家夥們的嘴,也能令欲鬧事之徒少一分借口來攀扯淩湙,更重要的是,可以鍛煉武濤遇人待事的能力。

淩湙不會因為他小,而過分保護他,亂世危局裏的小孩子,沒有單純天真的時間,尤其武濤身上擔負的責任和期許,若不早早入世打磨,淩湙怕帥府真會陷入青黃不接之時,那是對武大帥給予的恩惠和幫扶,最大的失職和不孝。

他以武景湙之名入荒原王冊誥,那便也有替帥府培養一任合格家主的責任,武景同性情已定,武濤卻還能塑造打磨,於是,在這時間緊迫的亂局裏,淩湙不錯時機的為他築基。

本來用帥府裏的文韜幕屬最佳,奈何那些人有一多半私心太重,又在大帥喪儀之前被淩湙弄進了牢裏,武濤年紀這麽小,若放在他們手上教導,淩湙不敢保證兩師徒會不會被他們趁機弄的離心離德,不如用自己人教導。

他一片公心不懼指摘,倒讓殷子霽有些擔心,怕自己這邊過分幹擾武濤的成長,到頭來卻吃力不落好,像許多史書記載的那樣,少帝長成誅殺相父之禍。

淩湙沈默片刻,反倒笑了一聲,“若真有那一日,倒是印證了你我的教導之功,也未嘗不是欣慰之局?屆時便是身死,也定是含笑九泉的。”

弄得武濤眼淚汪汪的跑來表真心,扒著他的腿發誓自己不會變成白眼狼,倒叫淩湙愕然失笑,兩師徒情分倒比往日更親了幾分。

日後之事日後煩憂,起碼現在師徒情分不假,便是日後因勢利導師徒離心,那也是一場豪賭之下的應有之局,那麽多歷史攝政王或仲父都賭輸的局,他便輸了也不丟人,現在擔心純屬杞人憂天,連淩湙事後想起來,都覺得感慨。

沒料自己也有一日,會走上類攝政王之路,還擾的從屬也一起跟著擔憂,他們就差沒把他結婚留後的目地明說了。

淩湙能怎麽辦呢?

只能揣著明白裝糊塗,總不能現在就發毒誓做聲明的告訴大家夥,他不會結婚,不會有後。

盡管這話從前說過,可那時候他不是小麽?人家都當他開玩笑,現在不好說,是因為局勢不允許他“無後”。

無後等於無發展前途,對於講究開辟宗族頁,延綿世家傳承的古人來說,這就是一個無投資回報的項目,會讓來投效的人產生猶豫觀望之想,是以,淩湙後來便再也沒深刻解釋過,自己無意願結婚生子之事了。

從武濤正式拜他為師後,有著叔父-叔爺等諸多稱謂的他,便起了好好培養他接班的意思,當然,這只是他自己擱在心裏的想法,沒與任何人提過。

武濤坐在酉一的馬上,被牽著進入州將府,小小的孩童脊梁挺的筆直,在師傅鼓勵的目光下,絲毫不露怯的坐上了中堂正位,而正位中心的地上,或坐或站了一溜來告狀或申訴的武氏族人。

淩湙沒有垂簾控場,見武濤面容板正,腰板筆直,沒在各宗老族長輩面前退縮後,便領了人離開,身邊甲一填了酉一的空缺,秋紮圖填了幺雞的空子,而薛維則暫代了殷子霽的缺。

說不擔心也是虛話,不然也不會將自己身邊用慣的人,盡數全給了武濤。

等他上了涼州城頭,靜待了數日的京畿方向,終於有消息傳來。

武景同的襲爵之路果然沒有順利可言,世子爵依然是世子爵,武大帥身上的一等武勳爵,被後知後覺知道遭了算計的一眾大佬給聯合阻攔,以武景同無造世之功為由,暫緩襲誥,需等大戰之後一並算功封賞之類的敷衍之詞,褫奪了襲爵的正當資格。

淩湙點頭沒有說話,連武景同都沒有多生氣,兩人之後的一次談話中,淩湙已經給武景同打了預防針,預設過襲爵可能不會成的後果。

或許,武大帥在操作他封王之時,便也預料到了武景同襲爵不成的後果,離逝前的那一抹歉疚眼神,也是對這個兒子的愧疚,好在,武景同本身也不是個執著權位的,若非武大帥一直糾結著他的世子位,他根本也不在意朝廷這遲來的狗屁封賞。

淩湙站在涼州城頭,望著幾十裏外延綿了數裏的敵軍帳篷,眸光微閃,淡淡開口,“給江州的掣雲遞信,讓他將我的真實出身來歷透出去,我想,五皇子那邊應該用得上。”

武景同是不稀罕那個世襲的武勳爵位,可放眼滿朝上下壓封或遲封襲爵的恥辱,他沒必要受,淩湙也不容許任何人給他氣受。

掣電拱手應聲,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墻頭。

隆冬的第一場雪,下在大帥薨逝後的第二十日,涼羌大軍以十幾萬之姿壓境,威逼大徵朝交出殺死涼王孫的兇手。

而那個兇手,卻剛巧就是那個剛被封了王的淩湙,滿大徵朝臣都在這樣的情形下失了語,對著手握全北境盡乎一半兵馬的新封荒原王,說不出解兵權交人平息戰事的話。

監國太子不知事,以為真的交出淩湙會讓涼羌大軍不戰而退,開口便欲答應這樣的要求,結果滿殿朝臣無人響應,許久之後,才有黃銘焦戰戰兢兢的向他解釋了北境局勢。

太子啊!你要真敢下那樣的旨,信不信?涼羌大軍不入境,新荒原王的大軍定會入京。

以為瓜分到荊北版圖的各大佬,望著北境以荒原王為首的局勢,莫明有一種遏制不住的,新勢力崛起的慌張感。

沒有人能料到,武大帥在走前,會擺出這樣一道局。

他們竊竊自喜的以為,能讓北境出現兩虎相爭的亂局,結果根本沒爭起來,整個武氏就差對外宣布依附新任荒原王之詞了,連安插在武氏族人內的細作,都傳來消息,所有被引誘墮落的武氏族人,連事都沒鬧起來,就被荒原王派人收拾了,壓根沒起任何作用。

京畿就像一艘即將沈沒的大船,船身看著還在水面上,可船甲已經滲了水,一點點在往下沈。

大佬的目光集中在易爆易怒,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太子身上,腦中閃過所有的謀逆之舉,皆定格在一個人臉身上。

是時候了!

武景同沒有等到襲爵旨意,北境卻等到了換帥聖裁。

兩虎沒有爭起來,那就再來一個局,在有涼羌大軍壓境的前提下,他們就不信那個狡封詐得的荒原王,敢在境內妄動起事,那逆賊之名他戴定了,屆時,這又封又褫奪王爵的朝令夕改之閑言,便冠不到當時同意給他王爵的大佬頭上。

好臉要面的名宿望族出身的大佬朝工,可不想冠以失察禍亂朝事之名,如此,犯禁遭除名之不義之舉,便得由益得者來犯,他們迫切的希望淩湙能“鬧一把”事,如此,才能解了他們被蒙騙的怒火。

剛回到京,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的寧翼(淩譽),就迎來了一道看著就在要他命的聖旨。

往北境收兵權,以監軍之名,實帥權之職。

淩譽當時就沒站穩,腿一軟就跌坐回地上了。

而他此時有了屬於自己的府邸,門頭掛著寧狀元府字樣,可事實上寧侯府那邊並不與這邊往來,寧振鴻和寧振熙下學寧可繞路都不往這邊過,府學裏被人打趣連眼皮都不帶擡的,引以為榮之類的話被二人當成侮辱。

寧振鴻已經被接二連三的變故,弄的頗有處變不驚的氣勢了,從淩湙封王的消息傳出來,他就扶正了自己能吞下雞蛋的下巴頜,不再糾結今生與前世的不同點。

總歸五叔在他心裏的印象一直強橫彪悍,今生早於上一輩封王的時間點,定然才是他本來就有的實力。

父親身故,祖父癱瘓,被寧振鴻解構成了,淩湙封王路上阻礙失障的前提,前世那麽艱難的封王路上,定然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過,其中他父親與祖父動手腳的概率極大。

寧振鴻自己也不清楚具體感想,面對母親日日對五叔的咒怨,他繃緊的小臉上,與實際心頭上的感想並不相同,一邊受孝道折磨,一邊又受內裏先知折騰,知道定數與命數的浩劫,有時候並不以人力改變,於是,在學業上的用心程度,時常因心緒而上下起伏,與寧振熙的優秀相比,便顯得他平庸了起來。

他上輩子是受蔭封作的官,一個破虛職受盡嘲諷,這輩子深知侯府局勢,愈發覺得讀文無用,奈何沒有弄武天份,煉了小十年也只夠強體自保,遠達不到上陣殺敵資格,有時候從嫂子那邊得到大堂哥寧振雄的消息時,說不羨慕都是假的。

前陣子寧振雄來信,說他正式入了邊城軍,五叔親口調了他城門衛的職,許他入了甲一衛的騎兵營。

甲一酉一,從前都是他們侯府的暗衛,如今在邊城都是淩湙的左膀右臂,功勳集成都能封將的級別,已經在府中親衛與暗衛中間掀起了一波投靠潮,各人心思都眼巴巴的望著淩湙再向府中伸手要人,只有寧振鴻知道,已經成勢的五叔,再不需要府中資助了。

如今局勢顛倒,寧侯府倒要巴結依靠著淩湙,或才能在這動蕩的局勢裏有一條活路,他母親眼光局限在府宅之內,並沒體會到五叔最真實的厲害之處,寧振鴻在勸了幾次無果,反挨了罵後,便也不愛往吳氏院裏去,母子二人漸行漸遠,再難有溫馨畫面的時候。

淩譽接到旨意後,去的第一家府宅,便是他名義上的授業恩師段高彥家,二人對座半晌無語,茶都喝了一壺後,才互相無奈的對視而望。

段高彥撫額,不知道怎麽評價聞關那一派人的作法,對淩譽這個真正的皇孫,又是拉攏又是打壓的,總喜歡搞一個巴掌一個棗的套路,在扶持與教誨當中,擇了一條訓誡之路,偏偏他們不知道中間早就參雜了別人的理念,導致這顆棋子早早學會了虛以尾蛇。

其實聞關二人的做派很好解釋,淩湙用一個詞就能叫他二人明白,就是pua。

他們需要在推淩譽上位之前,就將他馴化成一個唯他們命是從的唯諾之徒,說狗難聽了些,可事實上,他們就只是需要一條順從的,沒有思想的,只會鸚鵡學舌的傀儡。

淩譽沒有明確的從段高彥嘴裏聽過荒原王的事,但他屢次能從荒原王口中聽出其朝中有勢之言,後經過細密觀察,他大概能確信一些人能與邊城聯系上。

闞衡攜在野入朝,他情理之中都當處於荒原王一脈,邊城有納在野人士扶持一事,知內情者盡知,也知道麓山書院死灰覆燃之勢,因此,與他近年越走越近的段高彥,就顯得立場分明了。

而段高彥早早就知道淩湙掌控住這個小王孫一事,面對他夾心餅的生存環境,說不同情是假的,二人畢竟有著名義上的師徒情,此刻不免善意迸發,對著面犯愁苦之色的淩譽道,“回去給荒原王休書一封,我這邊會壓後半刻送信,譽……淩大人,本官僅止能幫你如此了。”

壓後半刻,會令早半刻到達的信件更具有表忠說服力。

淩譽起身對著段高彥深行一禮,埋下頭的臉上眼眶泛紅,聲音低啞艱澀,“多謝先生!”

從段高彥府中出來,淩譽又收拾好了表情,去了聞府。

一樣的書房,同樣的位置,只所處上首位的人換成了聞高卓,那一臉慈眉善目樣,好像給他出難題的人不是他一樣,殷殷切切期許的望著他,給予鼓勵打氣,“譽哥兒身份本為人上,奈何造化弄人,然今有一大好機遇,只要把握住了,你就有望提前登頂,譽哥兒,富貴險中求,兵權在其中的作用無需老夫向你說明,只要你能順利握住了北境兵,京畿這裏,有老夫替你守著,回城之日便是你登頂之時,譽哥兒,老夫今日給你一保命符……”

說著從書案上拿起一物,卻是一封陳舊書信,他將之推到淩譽面前,緩緩開口,“這是老帥生前寫予你生父的信函,當年陛下疑心老帥擁兵自重,欲裁之,是你生父閔仁太子在朝堂之上力保,才免了陛下派監軍為禍北境兵,後老帥來信感念你生父仁義伸手,曾許諾保其安危,護持一生的話……”

聲音漸漸陷入低沈,似陷入幾十年前的回憶裏,悠悠長嘆,“你父遭陛下誅殺,迅捷到讓人毫無防備,老大帥得到消息時,連夜派人上京,可惜終究是遲了一步,到城門口時,就聽聞你父伏誅的惡訊……譽哥兒,你拿著這封信函,必要之時,可要求武世子替父還願,雖然不甚磊落,有挾恩之態,可到底這也是他父親欠的債,父債子償,祖蔭庇護,你二人都沒有錯,旁人便要說嘴,也應當說不出花來,你且放心去,我這裏隨時聽你的好消息行事。”

為顯親近,聞高卓和關謖一向以譽哥兒稱呼,可聽在淩譽耳裏,便只有高高在上的蔑呼之嫌。

真若要推他上位,以他為尊,就該從小節上開始禮遇,尤其稱呼時的態度,不該是以卑位小輩稱之,私下裏尊主提氣的多有範例,偏他們要以親近二字哄騙,若他真蠢笨也罷了,偏他不是,且非常能區分這等稱呼裏,帶有的凝視考量意味,因此,每次到聞府時,淩譽都是提了十二分心力的小心應對,不敢讓他們察覺出自己骨子裏的桀驁不滿。

淩譽上前接過信函,打開一字一句逐幀細看,上面確實與他見過的武大帥字跡相同,且稱呼極顯尊重謙卑,字裏行間都對早逝的閔仁太子充滿感念。

然而,淩譽心裏並沒有任何波瀾,只作的表面樣子是一副激動到目露紅眶的形態,對著聞高卓下拜,“多謝老師關愛,學生定不負期待,若能達成所願,定以相父之名尊您為首,感謝您這許多年的栽培愛護之情。”

聞高卓撫著頷下長須輕點頭,一臉欣慰,“你是個有感念心懷的孩子,不愧了我們用心教導,當然,你也該多謝你的生父予以你的出生,他用自己的德慧心腸澤彼了你,等有機會,該要上他碑前去祭上一祭。”

淩譽聽的頭直點,像往常一樣似小兒犯錯般站著聽訓,別說所謂的尊卑上下之分,連該有的待客之道都沒有享受到,如府中招收的門客幕僚從屬一般,無二致的接受這居高臨下的所謂關懷。

假惺惺到讓人想吐。

他早過了別人說甚是甚的年紀,且也在淩湙的安排下見到了臨終前的淩老太太,從她那裏知道了許多事,比如他生父的死亡真相,內裏諸多推手起的作用,又如何一步步的將他們嘴裏的賢德太子誘騙坑殺。

事實的真相遠比聞閣老表現出來的更殘酷,他卻當他仍是萬事不知的蠢鈍之徒,如今還想來故計重施,再來愚弄他。

直到出了聞府二條街,淩譽才撂下臉來,一把將懷裏的信函抽出來扔馬車箱裏,垂目望著時還不解氣,狠狠的擡腳碾了又碾,目露嫌惡厭恨,“你當我願意有這樣的出生?一個不光彩到連宗人府都錄不進的出生?我該感念誰?我特麽誰都不感念,只恨自己沒有選擇,若有哪怕萬一的選擇權,我願自己能胎死腹中,永遠不現人世,呸,惡心、惡心、惡心,你踏馬的真惡心!”

京畿風雲很快便通過快馬到了淩湙手中,彼時淩湙正計劃著調兵從登城繞路荊北,過西炎城出鬼霧碑林那一片地界,繞去涼羌大軍後方反打一波。

來都來了,總不能真一仗不打吧?那這圍境的目地豈不白瞎了?怎麽著也得打一波!

淩湙,“收攏兵權?景同手上的兵權?”

來報信的人通過酉二到了淩湙面前,面對淩湙不可置信的反問,也是無語相對,只能點頭反饋淩湙的問句都是事實。

淩湙垂眸盯著信紙上的言語,陡然有一種人家要給他白送江山感,或者,在成為荒原王之前,都沒有的一種預感,這天下貌似自己在往絕路上走,千裏送人頭,莫過如此。

北境兵權?怎麽能想出這麽美的事呢?一旨聖裁真那麽有用,怎麽會有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的話存在呢?

那些朝臣大佬怎麽想一出是一出的,誰給他們的自信,要如此枉顧那個可憐太子遺孤的命呢?

淩譽的命實苦。

這下子不止段高彥憐愛了,連淩湙都對那小子起憐愛之心了。

來吧!來就來吧!

如此,臨近年尾之際,淩譽攜一封加蓋太子璽印,與皇帝禦用的明黃詔書到了北境,向天下宣告其要接手北境兵權之事。

可是整個北境都知道,大帥在臨終前,已經將兵權移交到了荒原王手裏,那麽,這個被只有太子監國禦封的欽差,要怎麽收到兵權,又打算從誰手裏收?

武景同只有並州一州之兵,連上他自己府兵部曲,也只整個北境的三分之一,若再算上新納入的荊北一地,連四分之一都可憐,朝廷的目地在哪裏?在這樣一個大軍圍城的危急時刻,那些大佬在打什麽歪主意?

淩湙的堂前坐滿了來議事的兵將文韜,一群人都是跟著淩湙白手起家的老相識,雖分文武,可因為淩湙不屈文武,在他治下,便也顯見文武對立之舉,大家有座落坐,並不一定要分文一排武一排,常常都是參雜著坐一起頭碰頭說事,氣氛說不出的圓洽,相投處甚至能以茶代酒幹一壺,也因為淩湙堅持的掃盲之舉,在座的文士多有教幾個武人識字的經歷,如此,一調侃起來就都是先生學生之詞,別提多可樂了。

大家都沒把來收兵權的淩譽放在眼裏,哪怕他是帶著聖旨來的,在他們眼裏,這都不是事,反正不會讓他得逞,更不會有兵權被奪的憂慮在。

笑死,淩湙是什麽人?

當年武氏宗族那些人仗著身份,想要霸占他一整條鐵器制藝商道,直接被不能忍的淩湙弄出了涼州,這才灰溜溜的夾著尾巴進了隨州,現在正等著挨個清算呢!

所以,該憂慮的不是被奪的人,而是接了旨來奪的人,他們倒要睜大眼睛看看,那幫人是怎麽在淩湙的手中鎩羽而歸的。

這個鱉,他們吃定了。

淩湙捧著茶盞沈思,也覺得朝中那些大佬的這步棋有些臭,可他從不敢掉以輕心,多謀善斷中的多謀,常能幫他規避掉一些不著眼的坑洞,因此,他一樣沒將這看似兒戲之舉,給輕易忽略過。

殷子霽從旁倒提供了一條思路,他們合作的時間最久,對彼此的習性也非常清楚,因此,常有不謀而合之想。

殷子霽道,“朝中約莫是想逼主上抗旨不遵,爾後便也有罪名褫奪您的尊封,主上,王爵易得不易守啊!”

哪怕這個王爵本身帶有輕視之意,一無世襲制,二無封地憂,可王爵就是王爵,它本身所擁有的號召力,不因其帶有的貶損之意而消減,相反,對於豪無根基者而言,這已經是個極好的開端了。

淩湙有根基麽?

在很多人眼裏,他沒有,他的身份至今還是個罪臣之子,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,在外人眼裏,都是建立在武大帥父子的青眼有加上,便是北境兵權的移交,也被多方認為是武大帥病糊塗後的糊塗之舉。

義子與浪子一字之差,根基相同,都屬無根浮萍般的野生人種。

所以,他得王爵的含金量,遠比本身就擁有很多的人更重,就像武大帥說的那樣,有了這個王爵,淩湙才有與人上桌吃飯的資格,否則誰會把他放眼裏呢?玩都不會帶他玩的。

當然,若他願意向天下公布其寧侯府子嗣的真相,可這樣一來,京中的寧侯府便成了現成的人質,朝中大佬和監國太子會極其興奮的拿那一家子人的命,來與淩湙談判交流,屆時,情勢往哪邊傾倒就不可說了。

可他們都清楚,淩湙不會為任何人或事動搖,尤其京中的寧侯府,有幫扶義,卻不可能有搏命舉,如此,那一族的人命但有個三長兩短,朝廷頂多會背個濫殺之名,反正這些年朝廷的名聲已經廢了等同於無,再背個冤假錯殺的也無防,可淩湙不行。

淩湙一旦背上個漠視宗族,罔顧族人性命的涼薄名聲,他以後的招賢納才之路,便會被堵死,天下惜名的文人墨客們,不會來投,有風骨在身的大豪家們也不會來投,對於即將步入爭霸的長遠之路來講,這不是個好事情。

盡管淩湙沒有提過劍指天下的話,可一眾部屬從他封王起,就已經意識到了一件事,要想保住這個王爵,不被清算或隨意褫奪,就得將今後所有可能的變故算在內,包括與幾位皇子開幹。

武大帥考慮的一點不錯,實際上的王爵,就是要比單純一個皇子名頭強,起事也能占個順應天命之詞,優勢大好。

所以,自暴身份的事,現在不能幹。

這就又繞回到了前面的老路上,是抗旨不遵,還是抗旨不遵,亦或者就是抗旨不遵?

等到朝廷出爾返爾下旨褫奪王爵封號時,幹脆直接起事得了。

一廳堂的人都將眼睛盯在了正中首座的淩湙身上,包括剛從並州城頭上下來的武景同,磨搓著刀柄的手來來回回,臉黑的就像被人踹了一腳似的,嗡聲粗氣的一拍幾面,“我看他敢來,我剁了他。”

他一出聲,便有人響應,其中幺雞最大聲,也把桌幾拍的砰砰響,“我早看他不順眼了,頂著五爺的身份在京裏吃香喝辣,現在竟然還敢覬覦五爺手裏的兵權?嘿,小子估計嫌命長,來,叫他來,看大爺不弄死他,扒皮宣草做燈籠。”

他當了十來年刀頭,從小爺一路被人叫到了大爺,如今也是北境一號人物,都知道他是淩湙面前最能說上話的部屬,對他也是捧著居多,好在他自己清楚自己智商,一有感覺要飄,就會跑淩湙面前來找一頓打或罵,回頭就又恢覆清明了,因此,雖小錯不斷,大錯倒很把持得住,並未犯過。

韓崝和秋紮圖等人敬陪末座,也一樣和幺雞似的憤慨不已,拱著關系好的陳圖代為開口。

三人性情差不多,平日都不愛在人前說話,但陳圖比他們又多一項優勢,便是與淩湙實際沾著親,乃正經武景同的岳父。

陳圖非常實際,直接開口點了關鍵,“京裏那邊,我帶人走一趟?”

什麽意思?

偷天換日,先換了那一家子血親出京再說,至於其他族人,也便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了,屆時便有閑言誹語,只要血親在手,就算不得涼薄二字,大義不失,小義便可忽略了,畢竟,人力有所不及,首尾難顧兩全麽!

他一出聲,其他人便也息了聲,思慮再三,竟有不少人支持,紛紛點頭應和,“算我一個,我也跟你走一趟。”

“那也算我一個,正好去京裏看看是誰那麽大狗膽,竟敢這樣擺弄我北境兵權之事。”

淩湙以指輕扣桌面,瞬間廳堂息聲,內外皆陷入靜謐裏,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上座的淩湙身上,便聽他緩緩開口,“我已命掣雲將我真實來歷投了江州一系,五皇子那邊當有所行動。”

這就是應了殷子霽當時的第二種考量,自暴身份。

淩湙擡手按下欲張嘴之人,繼續道,“雲川那邊,六皇子隱瞞了陛下駕崩的事,現拿著假的廢太子詔書,準備率軍入京,杜曜堅那邊日前傳信,六皇子用陛下遺詔網羅了不少世家勳貴,整個雲川竟皆入了他的手,只要成功入京,那些投了他的世家皆可獲封從龍爵,且世襲罔替。”

從龍之功,與世襲罔替的爵封,這便是一個中上等世家最高的追求了,誰都會以身試法,鋌而走險豪賭一把的。

六皇子非常懂得網羅人心。

殷子霽從旁擊掌,一臉欽佩,“所以主上這是早有安排?”

很快,京中那邊就顧不上北境的兵權了,尤其監國太子那邊,甚至可能為了討好兵權在握的淩湙,反過來求他帶兵上京擒賊(六皇子),而荒原王這個封號,將再無時機可撼動。

淩湙垂眼,“他們太閑了,閑到整天對著北境指指點點,大徵那麽大的地方,哪處不比北境物資豐厚?呵,敢情以為我北境好捏似的,那就忙起來吧!”

忙起來就沒那麽多閑心,關註別人家的一畝三分地了。

淩湙既要他們臉疼,又要他們骨頭疼。

當天下人盡皆知,他這個新封的荒原王是誰時,那些隱在背後的朝工大佬們,還能淡定的對著北境比比劃劃麽?

當年的換子醜聞,私下交易,以及枉法徇私之事,舉凡出手之人,一個都別想幹凈的退出這個局,淩湙要讓他們在天下人面前,承認當年舞弊刑場之事。

這就會牽扯出閔仁太子案,皇帝弒子的真相,以及為保一眾世家利益,而聯合黨羽勾陷閔仁太子的當朝閣老臣工。

滿堂烏鴉,沒有一個是白的,誰也別想幹凈的從這一淌渾水中抽身。

這樣一個在民眾中本就汲汲可危的朝廷,還有什麽信譽可言?而失了民心的朝廷,結果會如何?還用他費力的舉旗反麽?

淩湙仰頭,他說過,不會被人架著上高臺,就不會有被黃袍加身的一日,他會順理成章的走上去,站在那個位子旁邊,有可自主選擇的安排往後的道路。

他心裏其實還是不太願意走武大帥為他規劃好的道路,臨到頭時仍下意識的為自己留一條可進可退的選擇權。

可旁人並不知道他心裏的真正想法,下意識對他的安排拍案叫絕,舉手稱讚。

淩湙牽了牽嘴角,從這個議題中抽身,開始對城外的涼羌大軍劃分兵團歸屬權。

十二萬涼羌鐵騎,去除可忽略不計的羌兵兩萬,餘下十萬分屬五大王兵,又有十數王孫各掌小旗營數帳,圍三州境外不到百裏的一處地勢頗高點,豎起的旌旗綿延數十裏,卻能從紮營分布上看出,誰與誰關系近,誰又與誰關系不睦。

淩湙將斥候偵查到的敵軍駐軍圖攤開,指著中軍指揮帳,“此次名義上的中軍大指揮,是老涼王的長子,其母是帳奴,身份低微,他也因此不得老涼王重視,但因年紀長,又會鉆營,如今在王帳那邊發展的挺不錯,旗下網羅了不少帳奴出生的武者,在諸王當中因年長優勢,占了長線發展的先機,目前擁有的兵力和牛馬能居王帳前三。”

說著在中軍帳前後畫了一個圈,“他前後帳子裏住著的,是五王、七王和小十王,都是生母微賤,出生即被遷出王帳的庶出子,幾人聯合發展,才有了如今的氣勢,與二王、四王和六王、八九王不同,二王、四王母族相當,誰也不服誰,便一直各自為營,又中間曾隔著涼儲,受涼王打壓,勢力萎靡,發展上反倒沒有大王子軍團好,六王和另兩王母族強盛,各人背後皆有支持,目前勢力不相上下,單個人實力能與大王子抗衡,也是目前王帳裏最能說上話的幾個,老涼王對他們還挺寬容,沒有像打壓前幾位那樣打壓他們,劃分的草場可比擬王儲。”

這其實就是奪嫡的基本戲碼,大家都是王,誰也不甘人後,有實力當然想爭,沒實力創造實力也要爭,除非真閑魚,否則沒有不想那個位置的。

大王子早年一直在茍,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地位,在王帳根本沒有說話的資格,或者說,在他沒有聯合到老五、老七和小十王前,他都沒資格入帳議事,於是一直茍,一直茍到涼儲與老二、老四鬥成兩敗俱傷之局時,他就冒了頭。

老二老四這兩孩子,虧在了與王儲同齡上,也正值老涼王氣勢年紀最盛時,摁死這兩個不聽話的瓢,簡直手到擒來,於是,這倆人算是第一波與王儲爭鬥下的失敗者,若非母族護著,怕早沒了。

到了老六和老九老八時,老涼王的年紀上來了,對諸子間的爭鬥開始有心無力,再加上涼王儲自身不上進,給後來的這幾個兒子一頓削,終命不假年,一命嗚呼。

然,老涼王太疼老三了,既然他沒命坐上王位,那就換他兒子來,如此,涼王孫粉墨登場,成了十個叔伯的眼中釘。

淩湙點著地形圖,邊說邊思索,“蕭郡主對大王子一派非常忌憚,說他是諸王當中最會扮豬吃老虎的一個,自王儲‘意外’死亡後,他就成了涼王面前最貼心的人,老二老四這兩個,還因早年受老涼王的打壓心有隔閡,擁兵自重不大聽調令,剩下的也各個不省心,都與各自背後的母家眉來眼去,令老涼王心中非常不滿,涼王孫上位時,只有大王子帶著五王、七王和小十王表示順從之意,其餘幾人皆都心有不忿,時時想要趁機弄死涼王孫。”

蕭嬋肚子裏的那點東西,淩湙當然要全部套出來,因此,在場的部屬,沒有誰比他更多更全面的了解涼王帳內部局勢,淩湙就差沒把老涼王私底下睡過的女人都給扒出來了,對於各王背後的母族支撐,當然要預先了解評估。

沂陽山就那麽大點地方,真正水草豐茂的當然只有兵多勢重者得之,其餘附屬部族只能依附周邊生存,而女人是最便宜依附的投入,每個部族都有往王帳送女兒的習性,一旦有屬於自己這邊的王子王孫出生,那天然的就結了陣營,若王子王孫再爭氣些,那這筆投資簡直就達成了利益最大化,小部族能立刻憑子貴的占據沂陽山最富足之地,因此,諸王的爭鬥,從來不是個人爭鬥,而是背後各個小部族的爭鬥。

淩湙背靠椅背,眼神放向兵力排布盡乎相當的偵查圖上,悠悠道,“老涼王用空懸的王位當誘餌,可他底下十數王孫並不傻,從此次出兵的等量數目上就能看出,沒出現的五王在守沂陽山,派出戰的五王各領旗下一二子過場,看著渲浩威武,可事實上誰都不肯多出兵,都在留餘地的為後面的奪位之戰做準備,十二萬兵看似很多,其實一盤散沙,設立中軍帳,卻沒見得肯聽中軍帳調令,是以,這仗其實很好打。”

出現在北境外的五王,就像是安撫老涼王的精神慰劑,而留在沂陽山涼王帳的五王,則如這邊眼線般的,隨時監測老涼王的狀況,一旦發現不好,會立刻掉頭撤兵,完成任務一般的回去侍疾。

那跟來的十數王孫,分屬留置王帳中另五王的子嗣,跟質子從軍一般的,被帶出來,算是雙方在老涼王咽氣前達成的一個平衡協議,就是誰都不許趁機先動手,競王就要在公平公正的情況下,憑實力上位。

別說,外族這競爭王位的幹架法,其實挺有君子風範的,沒有所謂的調虎離山,也沒有所為的趁虛而入,畢竟大家都要在沂陽山脈生存,如果上位之路過於陰險不能服眾,怕即使上了,也會立刻被人拉下來。

他們勇武魯直的竟然讓淩湙覺得可愛,若非立場不同,其實這樣沒有彎彎腸子的人是最好相處的,可惜,他們天然對立,勢必二存一。

當然,也僅止目前而已,往後幾十或大幾十年,未必還會是現在的情況。

淩湙起身開始點人,“韓崝、梁鰍、武闊,領五萬兵守好西炎城北大門,務必攔截住往那邊探的涼羌軍,烏崈圖霆死在那裏,為向老涼王交差,那邊會成為他們重點關照對象,城內城防新建,百姓人心惶惶,你們要做好安撫工作,防好北城門,不叫鐵騎沖撞到。”

幾人上前領命,齊聲共震,“遵王令,定不辱使命。”

淩湙點頭,目光巡視一圈,在眾人期待的眼光下,開始點第二波人,“武景同、鄭高達、紀立春……”

三人立即起身,興奮的望過來,便聽淩湙道,“爾已三方自今日起,長駐並州、涼州,以及隨州城頭,隨時關註敵騎動向,但有發現敵軍中軍帳有異動,即刻著人來報。”

鄭高達一直管著隴西,這些年都做的不錯,紀立春雖莽了些,但派去隨州城頭輔助鎮守,亦綽綽有餘,幺雞和酉一都在那邊,城內武濤不容有失,因此,淩湙對隨州也是做了萬全防護,而武景同肯定是要守並州的,武夫人那邊剛失了大帥,其子若再上陣殺敵日夜不歸,她該夜夜睡不安穩了。

最後就是邊城,淩湙望向齊葙,“先生還是要替我守好大後方,邊城孤懸涼州城外,這些年雖打出些兇殘名聲,但若真遇上莽而不要命的,怕要遭一輪戰事圍攻,那邊城內事務,就全拜托您和殷先生了。”

齊葙點頭,拱手道,“主上放心,邊城堅如磐石,無人能催,敢來咱們就敢打,沒有懼的。”

眾人齊齊點頭,都對邊城城防充滿信心,若說北境三州哪個地方最不好進,無疑就只有邊城,那小十年來不斷加固加寬高的城防,一眼望去跟趴伏在大地上的盔甲似的,叫人簡直無從下嘴,遠遠望去都極震撼,更別提跑近前的那種視覺上的沖擊,早就是三州百姓心中最最安全的避難地。

哪個城門都能遭伏遭擊,就邊城那猶如巨獸口的城門前,楞是膽大包天之徒都得駐足躊躇一番,防止有進無出。

城防布置完畢,沒點到名的開始興奮了起來,他們知道重頭戲來了。

果然,便聽淩湙道,“涼羌鐵騎一直陳兵境外也不是辦法,久了就會讓朝中老大人生出莫明松懈,本王忝居北境邊城之內,總要為他們分擔些憂慮……秋紮圖……”

秋紮圖立即精神一震,拱手立正,“屬下到!”

聲震洪鐘,接了一片羨慕眼神。

“袁來運”

袁來運砰一聲撞了桌幾腿,也顧不上揉,咧著嘴大聲應道,“屬下到!”

“趙圍、季飛塵……陳圖”

三人並立而出,齊齊拱手應聲,“屬下到!”

淩湙最後望向文屬幕僚團,點名,“王越之、胡濟安,隨軍文墨貼士。”

二人激動的站了起來,聲音微顫,“屬下遵令!”

都是跟了他近十年的人,在建設大後方邊城時出了許多力,當時人少不夠用,他們一個蘿蔔一個坑的被摁在位置上無法騰挪,每有戰事便只能看著別人上,早羨慕眼讒的不行,等這個機會等了許久,如今總算是如願以償了。

淩湙知道他們渴戰的心情,從他們各自帶出能接替者開始,淩湙就在找機會放他們出戰,也是給他們累積戰功的機會,如此將來論功行賞,才不會有服眾之憂,更不會被指責是靠論資排輩上的位,他們有實力掙軍功,只不過是把機會讓給了別人而已,所以,這也算是他們這些年來在後方默默支持他的一種回報。

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望著淩湙,就聽他最後道,“我們這次主打敵軍中軍帳,主力圍剿大王子一派,周邊小帳內的王孫帳,所過之處盡皆絞殺,不要與合圍過來的敵騎纏鬥,一輪沖鋒之後不回轉,不給敵騎反打的機會,記住,每一輪沖殺即刻走,後有收割軍在,先頭騎陣引兵數沒有定額,不必擔憂後續騎陣的收割情況,我要的是快打快結。”

十二萬兵,真要規規矩矩打,己方這邊便要準備相對應的兵力,甚至更多的兵力來支撐整場軍事纏鬥,打起來短時日根本結束不了,而朝中那些人的眼睛,會不錯眼的盯著這裏,甚至會覷機來收一波戰損福利,淩湙並不覷以最壞的心思揣摩那些人的心態,因此,只有速戰速決。

當然,他也可以選擇不打,就縮在境內看涼羌敵騎來來回回作樣子叫陣,許他們在自己的地盤上撒尿耍威風。

淩湙垂眼:不可能!

天佑十五年冬,臨近年末,境內百姓都開始準備年貨的當口,淩湙率輕騎五萬,趁雪落封路之機出了州城。

所有騎兵身上都裹了輕裘,懷裏揣著烈酒,和曬幹的鹹肉幹,連馬嘴裏的嚼頭,都是炒熟的菽豆。

淩湙有錢,卻不像時下的領軍者那樣置宅納女搜羅珠寶,他就給麾下的兵將使勁搗鼓裝備,搗鼓能在行軍中儲存的幹糧,肉的素的連帶幹鮮蔬菜,水一沖泡就成湯的蔬菜包都給搗鼓了出來,當然,這些東西也帶來了相應的商機,那些跑長途的押運商隊,就很愛這些小料包,配方牢牢的攥在手裏,一年年的帶來不菲的營收。

作為第一輪沖鋒將,勢必承擔著開局必勝的心理壓力,淩湙並不交予旁人,而是自己領了一路萬人軍,靜悄悄的摸到了敵軍駐地五裏處的陡坡下。

秋紮圖帶趙圍,領一萬刀營兵做第二輪沖鋒,延後淩湙半個時辰的路程,縮在距敵軍駐地十裏外的雪窯子裏。

最後的一波沖殺,會在敵軍有了防備中進行,因此,淩湙給留了近乎一半的兵馬,令袁來運、季飛塵和陳圖,分三個方位,各領一萬兵沖進收尾。

五裏的間距,是能看見營地升起篝火埋鍋造飯的竈煙的,淩湙讓兵馬窩在雪地裏,等斥候打旗,待看見特有的旗語後,手一招就翻身上了馬背。

他身後代替酉一跟上來的酉三,立刻也翻身上了馬背,所有人有樣學樣,一聲不吭的催動著裹了馬蹄的坐騎,臉上蒙了擋雪粒子的布巾,在雪霧迷眼的氣候裏,沖向了不知危險已然臨頭的涼羌敵騎。

這樣的天氣,近乎舉步維艱,熱水倒出碗就結冰的惡劣氣侯,大王子正召了幾個好兄弟躲在帳子裏喝酒吃肉睡侍女。

突然,帳外傳來亂糟糟的喧嘩聲,一片震驚悚然的呼聲裏,破開嗓門的第一聲哀嚎,便是“敵襲~有敵襲!”

醉意上頭的諸王子根本沒反應過來,有的還笑嘻嘻的接了一句,“這喊聲聽著怎麽像大徵城裏那些羔羊的尖叫?哈哈哈……每次本王的騎兵過去,都會有敵襲的報警聲響起,哈哈哈嗝~”

大王子本醉紅的雙眼立刻清醒,一把推開懷裏的侍女,怒聲反問,“大徵羔羊也用本族語尖叫?”

一行說一行就跨步出了帳子,冷風吹進帳裏,一下子就熄了裏面的炭火,而驚叫喊殺聲也更清楚的傳進了所有人的耳裏,那翻倒地的刀兵,撞飛的糧草,以及他們麾下騎兵的身軀,都印證了一件事。

真有敵襲!

是誰?

是誰這麽膽大,竟然敢在這樣的氣候裏,深入敵軍內部搞偷襲?

很快,大王子及其兄弟,和麾下的一眾部屬,就看清了沖鋒在前,氣勢無人可擋的大馬上,那人飛揚的袍角露出的紋飾,與他們厚裘毛氈明顯不同,便是腳蹬上的皮靴,都顯出別樣的精致,腰間更別了把鋒利無匹的短刃,刀光劃過處,頸血蓬飛,揮灑出的血液一路浸濕了雪地,漫漫延伸到了他們的腳下。

下一刻,一桿旌旗入了眼,上書大大的荒原王三個字,如嗜血惡咒般撞進了所有人的眼,耳鼓連同太陽穴一起嗡鳴,半晌才有人尖著嗓子念出一句完整的話,“邊城之主。”

邊城之主獲封荒原王的事,他們當然知道,只是,誰也沒料到,他竟會這樣猝不及防的出現在這裏,且領軍帶頭沖鋒殺敵。

一時也不知是膽寒,還是欽佩。

大王子黑著臉一腳踢翻了撞到眼前的傷兵,接過親兵遞過來的彎刀,縱身上馬,“不管他是誰,本王都不會容許他全身而退,弟兄們,隨為兄爭功殺敵了,殺!”

淩湙的目標就是中軍帳,他根本沒有繞敵後暗戳戳殺人的規劃,是直接進了敵營後,懟著中軍帳沖的,身後騎兵見他勇往直前,帶頭揮刀,一路收割人頭,瞬間都被激出了血性,跟在他的馬後埋頭揮刀,一路過處伏屍滿地,哪怕雪深裹腳,也禁不住他們的沖鋒之勢,很快便沖開了一條道,也順利到了中軍指揮大帳前。

“邊城之主?荒原王?你好膽量!”

熊般高壯的身軀擋在大帳前,頭上的氈帽遮了半邊臉,下頷上的胡須又遮了半張臉,淩湙只能看到一雙湛湛有神的眼,正定格在他的身上,似確認似肯定般的沖他說話。

淩湙勒馬止住沖鋒之勢,昂頭橫刀甩落一地鮮血,長長的斬=馬=刀上,被皚皚白雪映出的刀光,直照的人影清澈,“我不止好膽量,我還好大喜功,這不親自到你中軍帳前了麽?大王子烏蒙遜,你連烏崈王姓都沒受賜?嘖嘖嘖,老涼王太吝嗇了,一樣都是王子王孫,怎麽連個姓氏都要搞區別對待?太不應該了,本王很替大王子屈的慌。”

母族低微的庶出子,當然沒資格跟老涼王的烏崈姓,這是大王子從出生到現在的隱痛,根本容不得別人提,淩湙一開口就往人心窩上戳,瞬間狠狠的激怒了他。

烏蒙遜漲紅的眼眶顯示出他的憤恨,提了彎刀打馬就戰,“吃本王一斬,荒原王?今日便拿了你回王帳領功,哼,待本王成功那日,整個大徵都是本王馬掌下的玩物。”

淩湙繃著臉嗤笑,提刀迎擊,“妄想,你沒有那一日了。”

兩馬在奔騰中撞在一起,馬身直立而起,雙方都勒緊了馬韁繩不使自己落地,手中的武器來回相擊,火花四濺裏頻頻有血花飛撒,待馬身交錯而過後,勝負已然分明。

淩湙長長的斬=馬=刀刀尖,挑著一截斷臂,而斷臂的掌中,還牢牢攥著一柄彎刀,半息功夫,身後就傳來了嘶心裂肺的慘叫,“啊~!”

酉三提刀揮舞,“主上威武,我主威武,兄弟們沖啊!”

淩湙並不管負傷的烏蒙遜,勒馬直直的朝往他面前沖來的敵騎襲去,就如他之前所交待的那樣,一擊而走,補刀的事由身後同袍解決,酉三緊跟在他身後,便很自然的揮起了刀,眼看烏蒙遜就要死在他刀下,卻被撲過來的親衛拉了回去,而酉三也未有返回補刀之想,繼續催馬往前,隨在淩湙身後沖殺,他身後的兵將,有樣學樣,逮誰砍誰,總有補刀成功的。

中軍帳大亂,周邊王帳自然要派兵來救,但此時淩湙已將中軍帳踩於腳下,並且毫不戀戰的帶著一地鮮血人頭提馬離開,他身後隨眾而走的全是他帶來的騎兵,讓陡然遇襲的涼羌鐵騎,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,就失去了追趕的時機。

烏蒙遜被拖回了帳子醫治,一地的狼藉裏滿地屍首,所有人才恍然從怔楞中回神,剛剛經歷了什麽,後勤兵開始收拾殘局,幾位受了不同傷的王子愕然摸不著頭腦,有要招呼兵馬去追擊的,都因為大雪封路而顯遲疑,一時竟進退兩難了起來。

難道就這樣叫人偷了一波家,總感覺不甘心呢!

可沒等他們把不甘心按回去,第二波偷襲就來了。

秋紮圖和趙圍領著第二波騎兵沖了進來,依樣是萬馬奔騰殺將過,不戀戰不搶人頭,砍翻一地傷兵後迅捷離開,萬餘兵馬踩踏過的中軍營地,此時已經哀嚎聲一片,更多來不及逃開的後勤兵躺列。

大王子咬牙從帳內爬起來下令,“拔營撤軍。”

人心惶惶之下,他們自己的偵查兵都失去了方向,不知道要往哪處找尋淩湙他們的蹤影,無頭蒼蠅一般的找馬跡找人聲,奈何奔走掉的兵馬蹄印,已經被落雪填平,茫茫四野裏哪還有一點蹤跡可尋?

只能驚忙的準備連夜撤離。

整個涼羌營地都進入了一級警戒,而淩湙安排的最後一波沖鋒也終於進了射程。

漫天飛舞的一波箭矢,帶著火油從天而降,很快點燃了厚實的氈包,袁來運、陳圖等三人攜最後一波三萬軍,如天兵降臨,殺聲四起裏,徹底打散了涼羌大軍的意志。

“撤,大王子有令,棄輜重,上馬即刻撤離。”

大雪封路,不辯方向,而淩湙他們故意留下未有足印踏過之地,便是往羌族駐地的方向。

羌主那斬獲漁翁之利的小心思就差擺明面上了,淩湙怎麽能讓他得逞?定然是要給他準備一份大禮送去的。

天佑十六年除夕夜,荒原王以五萬輕騎,驚退涼羌十二萬軍。

同一夜,淩氏罪子真身實乃先寧柱國公府後人之事,傳遍大徵州府。

荒原王武景湙,實則名為寧譽。

一場侯府嫡幼子被偷換成淩氏罪子的陰謀,撕開面紗展現在了天下人眼前。

大爆炸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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